我爱三毛

张建亚

  这几年来,我一直想拍一部根据名著改编的故事片。我这个人比较爱笑,不喜欢太一本正经,所以,也比较偏爱喜剧片。

  我马上想到了老舍的《猫城记》。这是部寓言小说,整个故事都发生在一个臆想的属于猫统治的星球上,可笑发噱,也令人产生种种有趣奇妙的联想。可是,根据我们上影厂目前每部影片仅投资一、二百万这样一个极其窘迫的现状来看,欲耗费大量资金拍摄像《猫城记》这样一部需大量特技制作的影片,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另作打算。

  那么,拍什么呢?什么样的题材才是观众既觉得亲切又感到新鲜的呢?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电视屏幕上无意地看到了一段老电影《三毛流浪记》的片断。对呀!我马上想到,还有《三毛从军记》!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我,是怎样着迷地躲在楼梯口,津津有味地一遍又一遍翻看着一本“赤了膊”的连环画——《三毛从军记》……

  跑遍了上海许多家新华书店,最后才好不容易地在一个小书摊上买到了十几本新版的《三毛从军记》,我把它们分发给几个哥们一看,说改成电影绝对棒!于是,我信心十足地投入了改编的工作。

  《三毛从军记》和《三毛流浪记》一样,是张乐平先生最得意的作品,但它们均属于一种系列型的连环漫画,一个故事和一个故事之间,并不是连续衔接的。那么,如何在既保留张乐平先生原著的大体情节,又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片结构呢?我设想,将它的情节分成三大段,即“训练篇”、“马弁篇”和“战斗篇”,篇与篇之间是张乐平先生本人讲故事的镜头,这样,给观众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白发慈祥的老人,在娓娓地讲述着一段从前往事……

  不久,我又闻讯张乐平先生准备将《三毛从军记》的手稿捐献给上海美术馆。我立即组织好摄影班子,准备将这一历史性画面拍摄下来,以备将来编入影片的开始部分,使它看起来更富有戏剧效果和“真实性”。可惜的是,张乐平先生却因病而未能出席捐献仪式,并且,由于他当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接受着治疗,因此,我欲将他本人摄入片中的构思也泡汤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改变原来的设想,将一部真实记录当年抗战历史的老新闻片有机地穿插其间……

  剧本初稿完成后,我怀着惴惴的心情,前往医院探望张乐平先生。我知道,老人非常偏爱他的《三毛从军记》。早先,就有全国各地的不少家电影厂、电视台希望把这部作品搬上荧屏,有一些还搞出了剧本,可张乐平先生却没有答应。老人担心的是三毛那可爱的形象会不会由于某些人的粗疏而遭到损害。他是三毛的爸爸,他要保护他的孩子!

  ……张乐平先生躺在病床上,大致地看完了我的剧本。他没有马上给我回答。看得出,老人的内心是矛盾的。

  我没敢多说话,看他感到非常疲劳,便知趣地告退,第二次,又拉了我们厂的副厂长、张先生的表弟朱永德前往探望。

  乐平先生见到表弟来了,显然非常高兴,两个人手拉着手拉起了家常。

  我心想,嘿!这一招还真行。朱永德说:“表哥,你就放宽心吧!既然是我们厂拍,质量是可以保证的。再说,小张他虽然年轻,但却是很有信心的呀。”

  张师母也在一旁帮衬着说:“是啊,就是要拍,也应该让我们上海人来拍嘛……”

  大家哈哈大笑。

  张乐平先生听了,笑着连连点头……

  终于,《三毛从军记》上马了。虽然一切还算进行得顺利,但我内心却是比较紧张的。我担心万一拍砸了,那可怎么对得起张先生呢?

  好在影片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们将张师母请到了拍摄现场来。师母看到扮演三毛的小演员贾林,非常喜欢,连说:“嗯,三毛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样,我绷紧的弦才稍微松弛了一些……

  经过两个月的苦战,一个崭新的三毛终于在一格格小胶片中活动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踏实,还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我居然看到自己带着摄影机拍下了“三毛之父”向上海美术馆捐献手稿的热烈场面。当我邀请他看完电影《三毛从军记》后,张先生老泪纵横,又悲又喜……

  “叮铃铃”,一阵闹钟声把陷入美梦的我惊醒,我习惯地打开广播,一条新闻几乎把我震得从地板上跳了起来,著名漫画家“三毛之父”张乐平先生于昨晚逝世……我发呆了,因为就在刚才,张乐平先生似乎还握着我的手说:“三毛拍得好,要谢谢你啊。”

  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前往参加追悼会。我握着师母的手,心里想,老人家没能看到我们拍的《三毛从军记》,没来得及说一声“满意”或者“不满意”便走了,这才是我最难以忍受的悲剧式的结尾呢。

(一凡整理)

——摘自1992年11月27日《联合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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