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头发的世界

文/王海 摄/崔益军

 

 

  摄影者老崔在整理照片时突然发现了这一张漫画家张乐平坐在病榻上的照片,有了年纪的他,不免在脑中浮现出众多的“三毛”形象——张乐平笔下的三毛漫画,早在1935年就问世了。抗战胜利后,三毛漫画又在上海的《大公报》连载,于是三毛形象在上海家喻户晓。张乐平以机智的笔触,精心地勾勒了一组组笑中带泪的画幅,描写了瘦削矮小的三毛怎样做报贩、擦皮鞋、当学徒……小小的三毛,成为了当时多数中国穷苦儿童命运的象征。而使小小的“三毛”妇孺皆知,名播海外的“三毛之父”张乐平,对“三毛”可谓是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于是,“三毛”不仅有了流浪记、从军记,后来还有了《三毛爱科学》《三毛与体育》《三毛旅游记》《三毛学法》等系列连环漫画。

  由于长期浸淫于“三毛系列”,想见一见“三毛之父”的愿望自然就很强烈。但老崔见到他时,张乐平已是垂暮之年。那时老人家因病住院,人比先前消瘦了不少,老崔采访他,问他现在是否还拿笔画画,没想到张乐平听到这便一下来了精神,他硬是用拐杖撑着坐起身,拿起身边桌子上的记号笔在杂志上签起了名字,一边说:“你看,我还能握笔,我画了60年的画,已经离不开我的画笔啦。”老崔眼疾手快,立马拍下了这张照片。

  不过非常罕见地,老崔的这张照片没有标注日期。我查了一下资料,张乐平先生去世于1992年。如此推算,此照定格的时间,在20年以上。照片上的张先生,显然已经因为疾病的原因而形销骨立。然而我在网上找到的他的早期照片,却让我一动,面部轮廓,尤其是鼻子,和漫画里的三毛一模一样啊。五六年前,张乐平先生的外孙女和我一个单位。当别人初次给我们介绍认识时,我差点失态地笑出声——那女孩的鼻子,也和三毛一模一样啊。真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乐平营造的“三根头发的世界”,足以让他侧身中国当代最杰出漫画家的行列,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行列里只有他一个人。1946年,他首部三毛题材的作品发表于上海《申报》,从此,三毛一发不可收。1946年,正是一个大时代到来之前的前夜,三毛的不幸,却是张乐平最大的幸运。我至今记得,过“四四儿童节”的三毛身着童子军服装.却无钱买黑袜,不得不用墨汁涂黑小腿,结果暴雨袭来……很多年后,我在时政新闻中看到了类似的桥段——为了让绿化看上去更像那么回事,某地的园林部门用绿漆将草坪刷了一遍。我想,那个园林局的头头,小时候一定是三毛漫画的超级拥趸。

  1980年代末。正是我疯狂热爱台湾那个三毛的文字的时候。一天看晚报,说三毛来到了上海,专程拜访张乐平,并以干女儿自认。原来三毛之所以叫三毛,正是因为喜欢三毛漫画的缘故。当时我想,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做笔名也不错哦。再后来很多年,我看到了意大利导演费里尼的电影,于是,我有了用得最久的那个笔名:费里尼。

  台湾的三毛1991年1月4日自溢身故,此时,距离张乐平去世尚有一年。想来他是知道那个噩耗的。亲自缔造一个“三毛”,又亲眼见另一个“三毛”盛年先己而去。此中滋味,欲辩忘言。

  “三毛”对上海人日常人文生活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上海有经典滑稽戏《三毛学生意》,小时候我们中学里有好几个“三毛”,电台里有王牌节目《滑稽王小毛》,每次吴媚媚那声脆脆的苏北腔“小毛啊”从电波中传来,我总恍然觉得听到的分明是“三毛啊”。

  一直怀疑漫画里的三毛是苏北小把戏,为生活所迫流落到上海,孤苦伶仃地讨生活,直到后来,才在《小朋友》和《儿童时代》等杂志上学雷锋助人为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总觉得,三毛的形象,似乎在凄苦的大背景下,激发出的喜感更让我莞尔。张乐平的“三毛系列漫画”止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忽然想起一个类似“鲁迅如果活到今天会怎样”的虚拟话题:如果张乐平先生现在还在,还能画,还可以画,他会给出一个怎样的三毛?

——摘自2014年第2期《上海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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