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平漫画《劫后诸暨》的背后

应柳漪

 

 

  2007年7月16日,已故漫画家张乐平之子张融融写信给本报,希望通过本报帮助寻找抗战时期陪父亲漫画诸暨的人,于是,牵出了一个已经作古的诸暨老人和漫画家一家长达60年的情感故事——

  2007年7月16日,本报编辑部收到了已故漫画家张乐平之子张融融写来的信,信中画家之子言辞恳切地希望我们能帮他找到一位名叫何心乐的老人,他曾写过一篇文章在《诸暨日报》发表,文中提到他的小叔抗战时期陪着张乐平漫画诸暨,这篇文章中的许多内容成了上海文献出版社最近出版的《三毛之父“从军”记》中的主要参考资料。他想找到他们,表示感谢。随信附来的还有充满了油墨清香的新书《三毛之父“从军”记》。

  呵,“何心乐”,会不会就是他?他原在我市教育局供职,退休后被我市荣怀教育集团邀了去做文字工作。多年来,他一直是我们报纸忠实的笔友。今年年初,他写的展现荣怀教育集团创始人陈魏珍女士传奇一生的作品《玫瑰夫人——魏珍传》出版后,引起了较大反响。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立即打电话给他。果然,就是他。于是问:“你的小叔在吗?”电话那头有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何心乐老师怅然地说:“小叔去年已经去世了,享年85岁。”

  于是,我们从何心乐老师的回忆中,了解到了一个知名漫画家和一个诸暨普通农民之间的故事。

当年,何培耘是一个热血青年

  何心乐老师的小叔名叫何培耘,为牌头人。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他,幼时家境尚可,父母虽是农民但重视教育,年纪小小就送他上私塾。1937年9月,13岁的何培耘,要上“同文旧制高小”了。上学之前,不时有消息传来,称北方在打仗,村里也经常有要饭的人来。由于那时资讯不发达,大家不知中国大地发生了天大的事件——爆发了“七·七”芦沟桥事变。直到9月间,学校开学,通过老师大家才知道日本佬打进来了。而此时的上海,军民们正团结一心打日本,上海保卫战在激烈进行。因此,何培耘老人后来回忆起自己的求学生涯时会说,他进高小第一天便“国难当头”。而发生在求学生涯中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很牢,以至于到七八十岁时想起,还很清楚。

  他告诉侄儿何心乐,那时,他和同学们非常痛恨日本鬼子,学校经常开展抗日宣传。记忆中他生平学到的第一首有谱有词的歌就是《大刀进行曲》,是在“同文”学的。在“同文”,他两次分在张韶九校长(同文高小校长)带的劝募队,一队10余人,手执旗帜、童军棍,带着麻袋,前面吹着号角,唱着歌,走向村子。他们一方面向乡亲劝募废铜烂铁,用行动支持抗战;另一方面张贴标语,向围上来的乡亲传达抗战消息。

  后来何培耘在同文毕业,满腔报国热情的他进了当时县政府的“战地服务队”。有一次,他和另外几个同伴一起捉到过一个17岁的小汉奸,是上海人,给日本鬼子做翻译,因屡教不改后被当地老百姓用石头砸死。

张乐平在他的陪同下画就《劫后诸暨》

  何培耘认识张乐平,是在1940年冬。

  1937年抗战爆发,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青年张乐平与上海一些漫画同仁组成了“抗战漫画宣传队”,张乐平任副领队,他带队辗转苏、鄂、湘、皖、浙、赣、闽、粤、桂等地,沿途以绘画形式宣传民众抗日。1940年冬天,张乐平受《东南日报》(《东南日报》是临时浙江省省会所在地金华发行的报纸)之约,到沦陷后失而复得的诸暨,实地作画,用笔真实地记录日寇给诸暨人民带来的灾难。

  而此时何培耘正在“战地服务队”。服务队的任务是宣传抗日、举办民校、报道时事、出刊壁报、负责协调、接待外宾,此外是侦防汉奸、空袭救护……张乐平的“抗战漫画宣传队”一到诸暨,何培耘奉派接待,负责警卫、导引,由于何培耘能说会道,对诸暨地形民情又熟悉,张乐平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热情的小青年。

  在何培耘的引领下,张乐平登上胡公台山,来到山上被鬼子烧毁得只留下半个大殿的胡公庙,唏嘘一番后,爬上山顶,在寒风中俯瞰县城全貌——一片破残,不堪入目——城墙的一半被毁,一半屹立,已成废墟;下得山来,脚下一条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面留下炮轰弹击的坑坑洞洞;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不少青石板被埋在厚厚的尘土里,穿过街道,是一座大石桥(叫“浮桥”,也叫“太平桥”),中间被炸,不能通行……西施殿已是一片废墟,鬼子第一次进犯时就被烧毁了;又登上城墙,在城墙上眺望,目光所及苍苍茫茫,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夜晚没有路灯,没有路灯的县城一片漆黑……

  回来后,张乐平先生在煤油灯下连夜挥笔,将劫后诸暨的惨相告于世人:一座被炸毁的石桥,“诸暨东门外太平桥,是极重要的地带,日寇退走时,断后部队将此桥炸毁一段”;“孤儿”,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男孩,赤裸着双脚,独自坐在荒凉的马路上;“人财两空的酒店老板”,面对废墟,无可奈何;残垣断壁,这里“从前是大富之家”;三个“在残垣断壁中捡拾”的孩子;被蹂躏的妇女,满脸愁云,“心有余悸”;“太平桥毁后民船自动搭船维持交通”;“收复诸暨后不到10天,市上已开始复兴工作”;“生活在瓦砾上一群”,已经不屈地忙碌起来——诸暨没有屈服,诸暨在废墟上新生!

  年青的何培耘望着熬夜作画的张乐平,望着张乐平在纸上画下的被鬼子糟蹋的诸暨,由衷敬佩,张乐平的每一幅作品此时在他眼里就是一发射向鬼子的仇恨的子弹,是一支鼓动民众奋起抗战的号角,令人热血沸腾。

他和他都已作古,但漫画永久

  他和他因抗战认识,又因抗战分开。张乐平漫画诸暨后,去金华参加画刊《刀与笔》的筹备与编辑工作,在东南地区一带坚持漫画宣传工作直到抗战胜利。何培耘则一直做他的热血青年,解放后回家务农。

  2002年,何培耘去上海女儿家小住,忽然想到去寻找张乐平。在上海五原路的一栋法式小楼的二楼里 ,他寻着了张乐平的夫人,原来张乐平于1992年9月27日下午6时,在上海华东医院与世长辞。张家的老房子已经旧了,斑驳的墙面,在梧桐树荫遮蔽下显得很静,硕大的红木画桌摆在房子中央,墨盒、笔洗、镇纸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有老人用惯的毛笔躺在抽屉里,夫人说这是怕尘土脏了笔锋; 沿墙壁一溜红木博古柜,张老一生的藏品丰富安详;靠阳台门前,一缕阳光穿进来,照着老躺椅,张老生前每天下午都在此小憩,躺着闭目,一杯清茶,嘴里念念叨叨。夫人说:“你看张老坐的太椅都快散架了,我就是舍不得修,将来等我走了,再让孩子们送去修。”“ 为什么?”“修好了就不是这张了。”话说到这里,何培耘懂了——夫人是想留住先生呢。

  临别,夫人送给何培耘一本新版的《没有眼睛的炸弹》,书内第112页到第120页就印着张乐平先生当年画的13幅《劫后诸暨》……

  2006年4月的一个雨天,何培耘与世长辞。

  这位老人,和中国许多普通老人一样,在苦难中成长、在征战中奋斗,他们只要国家安定、岁月静好便就足够,他们从不轻言人生苦痛,也从不彰显自己的辉煌成就,那些不平凡的故事如果没有人提起,他们宁愿就这样永远沉默……

  幸亏漫画还在,漫画背后的那段情还在,翻看《三毛之父“从军”记》中第七章节——绍兴诸暨,何培耘描述的张乐平诸暨作画经过还在,便会提醒我们——在那些特殊年代里,伟大人物获得巨大成就的背后,有着许多普通人、平凡人的默默付出,他们和他们一样令人敬佩。

——摘自2007年8月3日《诸暨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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