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长者张乐平

王慕兰

 

 

  乐平是柔坚的挚友,1953年春,我与柔坚成婚的第三天,有幸和赖少其为领队的华东美术家协会的画家们同游苏州,团员中有漫画家米谷、张乐平,版画家陈烟桥等。我与那么多画家初次相会,年纪最轻又是新娘,既兴奋又羞涩。一路上,米谷经常逗笑,柔坚招架不住,我也被米谷搞得面红耳赤,幸有乐平“保驾”应对。特别是当晚聚餐时,米谷对柔坚说:“你们结婚秘而不宣,没有吃到喜酒,今天借花献佛,敬你们三杯。”柔坚只会喝少量黄酒,不会喝白酒,勉强对付了一小盅竹叶青酒,已是头重脚轻。第二盅酒,我接了过来,虽从未饮过白酒,仗着年轻气盛,皱着眉头一饮而尽,脸涨得绯红。米谷斟满第三盅白酒时,乐平起立,接了过去,他是个“酒仙”,与米谷对饮,棋逢对手,乐平帮我们解了围。次日,代表团乘机帆船去甪直参观保圣寺罗汉堂,其中有一尊罗汉慈眉修目,神态安逸,米谷指着乐平说:“想不到老兄是罗汉转世,失敬了。”众人皆笑。

  每逢春节或好友华君武来沪,我们常去乐平家叙旧。他们两个大漫画家见面就逗趣,妙语连珠,满座生辉。乐平不会讲普通话。他说:“我最怕弯舌头。”有一次,他将“铅笔”说成“枪毙”,被君武捉住,作为佐酒笑料,君武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乐平讲官话,字字走板。”回溯到上世纪90年代中叶,华君武在上海美术馆开个展,乐平拖着病体,坐着轮椅出席开幕式。彼此相见的问候语竟是“小赤佬,侬来做啥?”逗得在场人士大笑。他们相聚,很少论人是非,只叙家常,是纯净的友情。

  乐平家离我家近,早上,柔坚出门散步,走在路上经常与乐平相遇。有时柔坚送乐平回家,走到门口,意犹未尽,乐平又回送柔坚,我常笑他们两个中年人像老舍小说《小坡的生日》中描写的小哥儿俩。

  “文革”初期,柔坚和乐平、唐云被打成上海美术界的“三家村”,彼此联系中断,但在批斗会上常见面,相互只能以眼神示意。乐平恢复工作后,又到我家来时,已满头白发,手持拐杖,可喜的是他神清气爽,意志坚强,仍然幽默风趣,他对柔坚说:“我虽然不能和你联系,但一直关心着你的情况。我时常叫孩子去美协看大字报,在批斗会上看到你身体还挺得住,我也宽心了。有一次批斗会上,我挂了你的牌子,成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沈柔坚,因此火力特别猛。我不知何故?低头一看,才知道造反派搞错了。”

  乐平晚年疾病缠身,多次住院。有一次我们去华东医院看望他,正好他在病房走廊上理发,柔坚帮他倒热水、绞毛巾。柔坚告诉他:“从我的画室的窗口,可以看到你住在华东医院的病房,我经常遥望你。”乐平忽发奇想,两人约定,次日早上9时,乐平到病房阳台上看柔坚在画室的窗口挥舞红领巾,我不知道乐平有否看到,但是两人在通电话时畅怀的笑声已表明了一切。

——摘自《新春忆旧:柔坚和他的老友》,2006年2月19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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