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平送我的一幅画

倪大呆

                                            

 

  每年的6月1日,我总会想起可爱的三毛,忆起可敬的三毛之父——张乐平先生。

  张家与我家是世交,上世纪30年代,张乐平与我父亲是美术界同道画友。60年代初,我与张乐平大公子融融兄是上海中学的高中同学,我们不仅同窗同室,而且同病(哮喘)故友情至深。1961年起,我常到五原路张家去玩。其时张乐平早已是名震海内外的大画家,可谓家喻户晓,老少皆知,可他一点也没有大家威势、名人作派,待人是一贯地平和、亲切,对我等晚辈也绝无半点架子。常常听见我来了,会在创作之余,过来跟我聊上几句家常,有时也邀我进他画室看看他的新作。他的漫画都是用的四开铅画纸,常是四幅一组,描绘一则有趣故事。铅笔打草稿,毛笔定稿。他的草稿都经反复修改。有时他会问我:“侬看这只手适意哇?”有时索性叫我手拿木棍,摆个角度,给他参照写生,一直要到他完全满意为止。他说:“自己看上去还有一点不适意的物事哪能好拿得出去!”有时他为构思一个画面,一个动作,绞尽脑汁,反复擦改,弄得满桌的橡皮屑仍未能尽意,记得一次我说:“旁边加一句话不就明白了。”张乐平马上摇头:“我画的漫画全靠动作说话,除了四个字的标题,不再要一个字。人的嘴巴上哈一口气上面写一句闲话,或者下头再加两句说明,这就不灵哉!要让不识字的小朋友、文盲也能看懂侬格画,再叫灵光!”我知道,这是漫画难度的最高级。画不够,才字来凑。张乐平的漫画风格确实如此,看似浅显,却内涵丰富幽默、形象生动发噱,又令人回味绵长。其中每张画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汗水,表现了他深厚的生活根底和非凡的绘画才能。

  1976年夏天我已决定10月结婚,便想求张乐平一幅画作为纪念,先询融融兄可行乎?

  融融说:“阿拉爷很少送人画,不过侬可以自己跟伊讲。”我便进画室跟张乐平说了。他说:“侬结婚是好事体,让我想想画点啥。”9月底,我去张家,乐平伯叫我进去,笑眯眯地拿出一卷纸给我:“倪回,侬给我的任务完成了,看看哪能?”我摊开一看:竟是用安徽宣画的淡彩人物画。画高一尺半,宽一尺。两个小儿,一男一女,一高一低,分骑两匹木马,男童在前撇着嘴低头猛摇,女童居后眯着眼开嘴在笑。有意思的是那只木马也赋予了生命:怒目圆瞪,似有不堪忍受之苦,又似欲发狠前奔……寥寥三具形象,即有张有弛,有喜有怒,充满了活泼的天趣与诙谐的幽默感。木马脚下是一片绿草,头上两枝迎风摇曳的红叶,既点明了季节,又增添了动感。画面透发出一派生机与喜气。看得出张乐平是作了一番精心的构思的,毕竟大家气度,出手不凡。见此我真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好极了!我喜欢、喜欢。”张乐平在一旁喜滋滋地又问我:“这画面不定期有个说法,你晓得哇?”一下子问懵了我,想了半天说不出,他笑着卖关子了:“回去问侬爷去。”我再道谢,立马回家给父母看,他们也说难得,画得好,我问“这画面有什么说法?刚才张伯伯问我答不出。”聪明的老母亲发话了:“呆大(沪语读“颜度”),‘马上有儿’!”啊!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幅画寓意着张乐平对我新婚的美好祝愿!我心中倍增了欢喜与感激。从此这幅画一直成了我最珍贵的藏品。

  张乐平在主创儿童漫画的同时,也创作过工细的月份牌画,年画,作过不少生活速写与素描,偶尔也画中国画。其中一些国画创作有人物、花卉、蔬果等。由于他高度准确概括的造型能力,娴熟遒劲的中锋线条,干净利落的水墨渲染、简洁明快的色彩对比、在生宣纸上的勾勒涂抹,竟也如此的举重若轻、得心应手、气韵生动,充满鲜活的意味。

  如今张乐平谢世已十多个年头了,他创作的家喻户晓的三毛形象到今年也已经整整70大寿了。据说新的三毛动漫画热正在又一浪兴起。张乐平与他笔下的三毛是不朽的。

——摘自2005年5月28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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