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很熟悉张乐平。但是我们并不怎么熟悉整个张乐平。张乐平作为漫画大师，他解放前创作的《三毛流浪记》，解放后创作的以三毛为形象的系列漫画，在国内家喻户晓，在国外也声名远播，因此使他赢得了“三毛之父”的称号。三毛是他艺术作品的代表，也是他艺术成就的巅峰。犹如卓别林的鸭步、盖叫天的武松、袁雪芬的祥林嫂一样，人们一提起张乐平，自然就会想起那个飘着三根头发的小朋友。但是张乐平的艺术成就不仅仅在于三毛。作为一个漫画大师，他创作的题材十分广泛，有儿童漫画、社会漫画、国际漫画。他不仅是一个漫画家，还是画坛多面手，年画、速写、素描、水彩、剪纸、国画，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他还是一个有影响的社会活动家，有正义、有血气的斗士。他在1937年参加了救亡漫画宣传队，成为宣传队的副领队，实际的当家人，用他那支犀利的画笔，揭露日本强盗的兽行，唤起民众共同抗战。张乐平的笔下跃动着一颗炽热的爱国之心，慷慨的丈夫之气。

　　我同张老伯是长期的同事。从1958年至1992年，一直与他结成诗画之友。虽然我同他至少每两个星期必有一次聚首对饮，但我还得惭愧地承认，我对他的了解也很不够。这次看了《都市风情》的画稿，我真呆煞了。张伯伯这么多的漫画，我还是从未见过呢。作为第一个读者，我衷心感谢文史学家魏绍昌老先生、上海作家协会的冯沛龄、上海图书馆的张伟、毛天虹、徐锦钧等各位先生和张家小公子张慰军，他们在1992年夏天，冒着酷暑在徐家汇藏书楼搜罗期刊、旧报。我还感谢上海三毛形象发展公司的朋友们，在上海图书馆近代文献阅览室的协助下，自1998年10月起，几乎翻遍馆藏的三四十年代书刊，才把这些湮没在浩瀚的故纸堆中的散作一幅一幅寻找出来，复印整理，才使这些妙画得以重见天日，编辑成“三毛之父”的三本老漫画：《都市风情》、《没有眼睛的炸弹》和《小孤女》，使现代的读者能够看到张乐平的另一个漫画世界。要不是这三本极有价值的画册，我们对张乐平早期的艺术成就就不会有全面的了解。

　　《都市风情》是张乐平三十年代的作品，也是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写照。张乐平出身于浙江海盐的一个贫寒的小学教师家庭，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到南汇县一家木行当学徒，少年时代受尽欺凌，受尽煎熬。张乐平曾经说过，画三毛就是画自己，画画就是倒苦水。因为他本身是个贫民，又生活在平民之中，他的作品就具有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强烈的平民意识，他本人也赢得了“平民画家”的赞誉。画家张安朴对我说，张乐平漫画的核心是人道主义。所谓人道主义，我以为就是对平民的爱，和为了维护这种爱心而激发出来的对邪恶势力的痛恨。

　　讽刺和幽默是漫画创作的灵魂。正像没有噱头就没有相声和滑稽一样，漫画离开了幽默就不成其为漫画。张乐平的漫画之所以广受欢迎，除了深刻揭示社会的本质，跃动着一颗平民之心外，还因为他的漫画十分幽默有趣，看着看着你会笑出声来。他是一个幽默大师，即使在“文化大革命”那个血腥的年代，他遭受非人迫害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幽他一默。有一次，造反派把他拉去和丰子恺同斗。因为不认识谁是丰子恺谁是张乐平，以致“丰冠张戴”，把丰子恺的名字牌挂到张乐平的头颈上，把张乐平作为丰子恺斗了半天，他也将错就错。事后有人问他为什么甘心受斗不作说明，他说“丰子恺年纪比我大，我代他受过，也好使他少吃点苦头。”

　　综观张乐平的漫画，战斗性、现实性、幽默性是他的最大特色。张乐平手中的画笔，既是刺向敌人的投枪，又是解剖社会的手术刀，还是能让人发笑的搔痒器。出版《都市风情》，纪念张乐平，学习张乐平，既是让今天的读者了解早期的张乐平，也给今天的画家以有益的启示：漫画如果离开了同丑恶现象作斗争的战斗性，离开了植根于社会生活之中的现实性，离开了让人会心一笑的幽默性，漫画就不会繁荣，漫画就没有生命。

　　（此文为张乐平画集《都市风情》序言，该书与《没有眼睛的炸弹》、《小孤女》已由上海画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