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海盐蔚文学堂的前身是蔚文书院，行新学制时改称海盐县县立第一完全小学。我与张昇(乐平)是1924年暑同班高小毕业生。那时他就喜爱画画。这个学校，当时只收高小男生，全校师生不足百人，故朝夕相处，友谊甚深，情同手足。校舍面积广大，除了原来蔚文书院古色古香的砖木结构房子和天井、大院外，还有一座五开间二层西式教学楼和一个大操场。操场边都是冬青矮篱，庭院里种着花草和桃梅等果树。还有几株大女贞树，一年四季常绿成荫。厕所前有一丛芭蕉，每年结着一串串小香蕉，可看而不可食。环境幽静，空气清新，真是学习的好地方。师资素质和教学设备都很好。校长汪凤城是浙江优级师范毕业生，教员有的是他的优师同学，有的是大学毕业生，个别语文教员是前清秀才老先生。教学楼里有教室、教师办公室、图书馆、实验室等，老房子内有自修室、体育用品贮藏室、乒乓球室、师生宿舍等。校规很严，平时学生不得出校门一步，有门房(校工值班)看守，课余只许在校内活动，仅星期日可自由外出。

　　现将当年和张昇（张乐平当年名)等同学课余生活的花花絮絮，信手拈来，碎杂无章，无非是童年天真的回忆而已。

自修室和操场上

　　每周星期一至星期六，课余只可在校内活动。虽然校内也大有回旋余地，但总有笼中之鸟的感觉。我和张昇多数时间待在自修室里，除了做老师指定的作业外，张昇和陶宴如喜欢学画，人物花鸟糊乱涂鸦，不一而足。我喜学书法，以颜柳为主，大小楷兼习。有时往图书馆借书看，间亦在乒乓室打乒乓球，在操场上打棒球，或在院子里散步，携手瞎扯天南地北。年纪比我们大的同学，如吾舜文、潘人英等，他们喜欢踢足球，我们常作观众啦啦队。自修室里每天晚上有二小时夜自修，有老师巡回辅导，同学们都很自觉，毫无吵闹喧哗之声。

逛街

　　星期日最欢乐。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六天憋在学校的高墙内，这一天可自由自在了。我和张昇常结伴去逛街。除了理发购物外，常到沈鸿卿开的裱画店去观赏贴在板壁上的书画。有张树屏、汪凤城写的条幅；有沈鸿卿自己画的花鸟屏条；有任松年画的餐条鱼条幅等等。当时沈鸿卿的画是卖钱的，确实画得很好，润格不高，所以买他画的人很多。张昇特别有兴趣，常注目凝视，恋恋不舍地不愿离开。

钓鱼

　　学校东面有一座观音堂，门前有一口荷花池，池上有一座圆洞石桥。池边垂柳成荫，风景秀美，我和张昇等同学常去钓鱼，可是大鱼从未上钩，钩子上的饭粒都被小鱼吃掉，往往空手而归，徒呼奈何而已。惟张昇则大有收获，回校后画成了很多素描，给我们大家欣赏，亦一乐也。

游花园

　　当时海盐县城有徐家、朱家、冯家、富家等数处私家花园，都经常无偿开放。我和张昇、张骥(张昇的堂兄)、陶祖光、陶宴如(陶斐)等同学来自乡村，对各花园都不熟，故星期日去游花园时，常由城里人徐世瑜等同学陪同前往。

　　徐家花园内，亭、轩、厅、阁，曲桥流水，庭院宽敞，竹木成林，古建筑最多，古代名人书画亦多。我们看到大厅里挂的一幅中堂，是唐寅画的一只山虎，纸张虽已变色，但仍然双目炯炯，神气威猛，栩栩如生，背景依然五彩斑烂。据云是真品，颇为珍贵。我们都仔细欣赏。张昇更为喜爱，频频指点，百般模拟，似有所得，直至时候不早，只好割爱回校。

　　朱家花园内，布置小巧玲珑，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髹漆艳丽。也有西式房舍，有花圃物坪，紫藤竹林，还有一个网球场。园景设计新颖，别具匠心。我们在内游览一周，每至一处，颇感雅致新鲜。张昇又取得了很多作画素材。

　　以上两家花园，均已在日军入侵时毁坏无存。

　　冯家花园，即现在的“绮园”。已成为人民的公园，江南有名的胜景。当时很荒凉，解放后经过修葺整理，增加动物饲养场及碑林等新景点，还开办茶室，南面“三乐堂”亦修缮一新，楼上有办公室、书画室，楼下辟展览厅，古园林呈现新气象。当年我与张昇等同学前往游览时，记得园内有一株龙爪树，果实累累，我们摘食下垂的“龙爪”，鲜甜可口，其味极佳，现已不见此树。当年湖内蓄有大鼋(俗称癞头鼋)，沉浮水中，争夺游客丢下的糕饼等食物，颇有情趣。这些大鼋，闻在日军入侵期间被捕食殆尽，故现已绝种。冯家花园中的景物，又是张昇作画的好画题。

　　富家花园，位于西城墙边。当时已荒芜不堪，很少有人游览。我和张昇等同学前往游览时，仅见一口荒池，几座假山，一些乱石废墟，一丛丛杂草野树而已。但也是张昇速写的好题材。

俱乐部观棋

　　星期日，有时我和张昇等同学随老师们到“俱乐部”去观看他们下棋，有的下围棋，有的下象棋，一边喝茶，一边弈棋。俱乐部壁上挂着很多乐器，有二胡、京胡、琵琶、三弦、笛子、凤凰箫等。一张长桌上还放着一套锣鼓响器。老师们走了，我们也就回校。

参观孔庙

　　学校西面有一座古建筑孔庙。孔庙的建筑不很大，仅有一座“明伦堂”及左右厢房和后面几间附属房子。“明伦堂”乃过去贡生听讲的地方。大门是木栅栏门，进内是一个大院子，院内通道两旁种的是梅树：听说原来共有三十株，是兵部尚书徐用仪亲手种的，我们参观时仅剩零落三五株。每年举行祭孔大典，由县知事(县长)亲自主持，按老例以太牢(牛)作祭品。我们偶尔去参观，只见里面冷冷清清的，游人很少。但张昇也不放弃搜集画材的机会。

游天宁寺

　　天宁寺，是当年海盐最大最有名的寺院。南临大街，有“金刚殿”，内有四大金刚塑像：一个撑着伞、一个弹着琵琶、一个拿着宝剑、一个玩着一条大蛇。进内是“大雄宝殿”，寺内最宏伟的建筑，前殿是如来佛塑像，后殿是观世音菩萨塑像。再进就是“千佛阁”，阁内大小塑像很多。其后是七层宝塔——镇海塔，可以盘旋登上顶层，鸟瞰县城全貌，可以遥望海塘外汹涌澎湃的大海。每年农历六月十八、九日，天宁寺最热闹，烧香客从四面八方成千上万涌来，真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泄不通，蔚为壮观。我们在星期日，也常去游玩。寺内外风光，也是张昇作画的好资料。现在仅存“千佛阁”遗迹和宝塔塔基(上面已改为贮水塔)。

去海滩玩

　　星期日我们有时去海滩玩。到秦山北面长沙滩玩，最有趣味。那里一片黄沙，可在沙上躺身、打滚、翻跟斗、起来把衣服一抖，沙子全没了。可在沙上用棒头写字作画，撂平后又可写，又可画，真是练字学画的好地方。还可翻石头捉沙蟹，沙蟹很温柔，不会钳人，只会横爬，很好玩。煮食味甚鲜美，糟制“秦溪沙虎”，名闻四海，为美食家视为桌上珍品。端午节后，在那里海水中游泳，是很好的健康活动；海底是沙，又软又实又清洁，水浅又无危险。我们每次去海滩玩，总是留连忘返，“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张昇更喜在沙滩上画画。长沙滩现已为秦山核电站填平建设了许多附属建筑物……。

　　现在张昇学兄已逝世一年有余了。回忆在蔚文的往事，不免有岁月无情，人生何匆匆之感也！

1993年

——摘自《张乐平轶事专辑》，1994年3月海盐县政协文史委员会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