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儿童 我爱儿童漫画

  我是画漫画的,画了许多儿童漫画,也画了不少成人看的漫画,大家总喜欢称我是儿童漫画家,我也乐意接受这个称号。有人问我,你的儿童漫画小孩子那么喜欢看,有什么诀窍吗?我想来想去没啥诀窍,就是有一点,我爱孩子。
  我觉得要为孩子画画,首先要满腔热情喜欢他们,真心实意关心他们。就说我解放前那个年月吧!有一天,我到郑家木桥,那是小瘪三(旧时上海人对流浪儿的称呼)的集中地,想和他们交朋友。我坐到他们中间,称呼他们小阿弟,谁知他们没一人理睬我,有的还对我翻白眼,我只好败兴而归。一路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我这么冷淡。后来才发现,原来他们穿的破衣烂衫,我却穿了一套西装,虽是破旧的,可流浪儿认为穿西装的都是有钱人,有钱人都欺负他们。第二天,我换了件家常穿的旧衣裳,买了几副大饼油条,坐在原地吃起来。有几个流浪儿围上来,盯着我手里的大饼,我就分给他们吃。我和他们谈自己小时候当学徒的苦,他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自己苦难的童年和家史。慢慢地我成了流浪儿的朋友。
  解放了,我翻身了,我要画翻了身的三毛。我常常到学校、幼儿园、少年宫和小朋友交朋友。我的朋友说张乐平与小孩子一见就亲,一碰就熟,这话不错。我看见孩子满心喜欢,只有充满爱心,才能始终保持一颗童心。和孩子在一起,我把他们当朋友,不摆大人架子。我去少年宫,小朋友在走长征路,我就和他们一起走;到学校去,看见小朋友在跳绳、踢毽子,我也去跳绳;还和幼儿园小朋友一起做游戏,一起玩。熟了,他们就不把我这个叔叔当大人,而是当朋友;他们会告诉我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和心里话。
  和孩子交朋友,要真心实意,孩子是一派天真,但也很敏感,你若是像侦探一样,去探口气,为自己搜集画画材料,他们的天真味就没有了,只讲好的,装成一本正经的大人腔,你就摸不到真实情况,画的漫画也不深刻。《小朋友》编辑部要我画《好孩子》,我常去学校、幼儿园教美术,和小朋友一起玩,玩熟了,要他们每人给我讲各人做的好事,我就有了构思漫画的素材。《小朋友》的编辑鲁兵、周大康、戴洋藩等也常常提供很多情况和我一起讨论,对我的帮助很大。
  我还喜欢在马路上观察、管闲事。一天,看见两个小朋友放学回家,一路走,一路开玩笑,你打我一下,我回你一下,一个失手打重了,两人就扭打起来。我忙着去劝架,回家后,画了“从轻到重”。有次看到一个孩子用小刀割树皮,不小心手割破了,我给他包扎手指,他也给树木包扎伤口,后来我画了“爱护树木”。还有一次一个孩子在路上哭,我一问,说是“找妈妈”,我携着他找到了妈妈,原来妈妈只顾挑选东西,把孩子丢了。我把这个题材也画了漫画。只要留意,生活里是有画不尽的题材的。
  我走在路上,经常碰到一群群放学或上学的小朋友,看见我就喊:“一二三,张叔叔好!”后来改成“张伯伯好!”听到这些稚嫩清脆的声音,我心里像喝蜜一样甜滋滋的。
  孩子几乎成了我的命根子,我不能离开他们。但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里 ,我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不能和孩子们接近,心里好难过。我一个人在家里憋得慌,就独自走出去,走出弄堂口,因为墙上糊满了批判我的大字报,看见一群小朋友过来,对着我喊:“一、二、三,”当时我很奇怪,难道他们还向我问好,我乐滋滋地听着下面的话,他们喊的却是:“打倒张乐平!”这一声喊,像兜头一盆凉水,我的心直颤抖。孩子是无辜的,天真无邪的,我只能对他们苦笑。我走到三角花园,看见有位老师带一群幼儿园孩子在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我情不自禁坐到椅子上和他们一起唱起来。孩子们爬到我身上,有的拉我的头发,有的摸我的面孔,我又回到孩子们中间,心里乐开了花。这时候不知哪个过路人认出了我,和老师说了,老师慌忙把孩子全带走了。我恋恋不舍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泪不禁簌簌而下。我多么渴望着和孩子在一起,继续为他们画画啊!
  1976年10月,乌云扫开了,天空出现了太阳,我和全国人民一起又沐浴在阳光下。我重又回到孩子们中间,但这时他们已经称呼我“三毛爷爷”了。然而,我却青春焕发,像年轻时一样,一口气创作了《三毛爱科学》等许多儿童漫画。我虽然身体不太好,年龄大了,但为了千千万万的孩子,我还是放不下手中笔,仍要为孩子们不断画画。

(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