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士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作为全国漫画运动中心的上海,包括张乐平在内的漫画家们在抗日救亡的旗帜下迅速行动起来,在中华全国漫画作家协会的基础上,成立了上海漫画界救亡协会。“八·一三”淞沪抗战发生的当月,组成了救亡漫画宣传队,成员有叶浅予、张乐平、胡考、特伟、席与群、陶今也、梁白波,大家推举叶浅予为领队,张乐平为副领队。以后在整个转战的历程中,宣文杰、张仃、陆志庠、廖冰兄、陶谋基、叶冈、黄茅、麦非、周令钊、廖末林、章西厓、叶苗、丁深等也先后陆续加入。

  1937年9月,漫画宣传队到达南京,先在南京新街口大华电影院举办了抗敌漫画展览,后来又到南京夫子庙等地以及镇江市巡回展出,前后赶制了200多幅漫画和宣传画供展览。漫画宣传队隶属军事委员会政训处,绘制布标、布画分发给各部队应用,还为负责对敌宣传的部门绘制日文传单的插图以及敌军投诚用的通行证等。

  1937年11月,漫画宣传队撤往武汉,编辑出版了《抗战漫画》半月刊,在武汉共出版了12期。《抗战漫画》成为全国战时漫画运动的中心刊物,张乐平是主要编辑,也是作品最多的画家之一。他还被选为全国漫画作家协会战时工作委员会的15人委员之一。

  当时,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大批国民党要员云集武汉,武汉实际上成了国民政府战时的临时首都。1938年2月,军事委员会政训处等正式改组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周恩来担任副部长。4月,政治部第三厅成立,郭沫若任厅长,第三厅是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开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一个重要阵地。救亡漫画宣传队改为第三厅的附属团体,对外改称军委会政治部漫画宣传队,或称抗敌漫画宣传队,原领队、副领队叶浅予和张乐平改称为队长、副队长。平时,漫画宣传队的队务由副队长张乐平主持,生活由宣文杰掌管。漫画宣传队队员叶冈回忆,“张乐平是漫画宣传队的副领队,是队中造型第一高手。他画的人物经得起解剖,所以队中有大画制作,第一起稿人总是他”,“在抗日漫画宣传队,实际管事人是他。因为叶浅予要兼管三厅美术宣传的事”。

  漫画宣传队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配合形势创作大量的宣传招贴画和参加各种大型活动。他们绘制的大幅宣传画和漫画在汉口市区及武昌、硚口等地展出,队里还抽出一部分人力绘制对敌宣传的印刷品。

  1938年4月,国际宣传处需要一批漫画赴苏联展览,漫画宣传队赶制了45件布画,包括张乐平画的《啊!中国孩子!》等,6月初这一批作品就在莫斯科正式展出了。

  中国空军第一次出境远征,由徐焕升、佟彦博等驾驶两架马丁式轰炸机,于1938年5月20日“空袭”日本本土。飞机携带的不是炸弹,而是抗战宣传传单,其中许多传单上配有漫画宣传队绘制的漫画。传单纷纷扬扬撒向长崎、福冈、久留米、佐贺等地,成为日本开国以来被他国飞机袭扰本土的首次记录,“空袭”散发的传单总数不下百万份。

  1938年6月,经第三厅安排,张乐平带领部分队员去当时第三战区政治部所在地——安徽休宁,武汉的《抗战漫画》因而停刊。在安徽的几个月中,他们利用各种材料绘制抗日图画,在省内的休宁、万安、屯溪、祁门、渔亭、岩寺一带流动展览。当时第三战区所辖地区涉及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福建,战区政治部将漫画宣传品分发给各地军队和地方政府,因宣传效果极好,漫画宣传队俨然成了战区政治部的重心,其出色的工作成绩得到了政府的嘉奖令。

  1938年9月,包括张乐平在内的漫画宣传队成员和第三厅其他人员来到长沙,在市区展出从安徽带来的许多布画,张乐平等人又绘制了多幅大壁画,由第三厅的对敌宣传处配了日文标语。当时长沙的《抗战日报》是很有影响力的报纸,该报根据周恩来、徐特立的建议,由田汉任社长、主编,廖沫沙为副主编。该报的漫画在长沙报刊中独树一帜,张乐平是主要作者之一。

  数年后,日军艺术宣传队来到长沙,看到尚存的漫画宣传队所绘制的巨大醒目的壁画和日文标语,有若干人被激发了艺术的天良放下画笔黯然回国。其实早在1939年初春,日本的漫画界就开过一次座谈会,承认已被中国漫画界打败。

  1938年11月,漫画宣传队与第三厅人员向南撤离长沙,经衡山、衡阳等地,沿途举办画展。衡阳受长沙大火影响,人心恐慌,漫画宣传队抵达的第二天就开出展览会,来安定浮动的人心。

  1938年12月,张乐平率领漫画宣传队撤退到桂林,在七星岩、桂林市商会及桂东路街头等地举行抗战漫画展览。因队长叶浅予受命为政治部第三厅第七处去香港筹办《今日中国》画报,漫画宣传队决定由副队长张乐平代理队长。1939年春,漫画宣传队接到通知,又被要求暂时借调到第三战区三个月,那时第三战区政治部已随战区长官司令部迁到江西上饶,于是张乐平和特伟等一部分人员奔赴上饶。三个月后,第三战区当局以战时工作需要为由不允许张乐平离开战区,特伟离开上饶后,率领暂时留守桂林的漫画宣传队成员前往重庆,原来的漫画宣传队由此一分为二,分别由张乐平任队长和特伟任代理队长。

  1939年夏初,张乐平等人携带一批布画到浙东宁波及浙西天目山一带流动展览,走了两个多月,在战地画了很多素描和速写。入秋时,他在金华举办了个人战地素描展,并将展览的全部收入捐献给抗日救亡运动。

  在个人画展上,张乐平结识了正在金华出演于伶的《夜光杯》和吴祖光的《凤凰城》的浙江中心剧团的主要演员冯雏音。冯雏音出生在上海,原籍是浙江上虞,冯家是书香门第,其父冯步青是上海有名的律师,《鲁迅日记》中曾提到,鲁迅先生请冯步青出面为家里的女工阿花主持公道。冯雏音也是为了宣传抗日离开上海的。1941年3月18日巴黎公社纪念日,张乐平与冯雏音结为伉俪,后来两人相濡以沫50余年。

  在第三战区,张乐平画了许多“漫画示范”,发表在报刊上或印成传单,以供各地组织抗日宣传活动。漫画宣传队的“漫画示范”为宣传创作提供了样版,让不会画画的群众参与其中,壮大了漫画宣传的队伍,于是一些出自民众之手的模仿创作也散见于街头巷尾。中央通讯社记者还把漫画宣传队的作品拍成照片分发各地。

  当时的金华已成为整个东战场(即东南五省)的经济文化中心,张乐平和漫画宣传队的战友们经常来往于金华和上饶,在金华曾举行义卖画像,得款全数用于捐助寒衣。当时媒体报道称:“应绘者颇为踊跃,实开浙江省画展未有之新记录云。”漫画宣传队的抗日宣传活动得到中共地下党的支持。

  上饶的《前线日报》日发行量达2万余份,发行到闽、浙、赣、苏、皖、湘、桂七省,在东部战区颇有影响。由张乐平担任主编,漫画宣传队在《前线日报》上编辑《星期漫画》副刊,并且编绘油印的《漫画旬刊》,分发到各地张贴及潜入赣浙沦陷区散发。他们的作品还在《大风》、《浙江潮》等刊物上发表或出特刊。除了抗日漫画,还创作了不少针砭时弊、揭露世态炎凉和官商勾结的作品。

  漫画宣传队经常和演剧队“强强联合”,众多演剧队队员的参与,大大提高了漫画宣传队的宣传效果。据演剧队导演兼演员殷振家回忆:“我们五、七两队队员化装成农民、工人、小市民掮着漫画牌在街头、乡镇、农村、部队展出,这种‘化装展出’的新形式,也是乐平的一大发明,展出配合街头剧、歌咏和演说,很受广大观众欢迎,在东南战场影响也很大。”

  漫画宣传队在东部战区开办漫画训练班,广为散发“漫画示范”资料。他们所作的漫画、宣传画张贴在了大街小巷、乡村农舍、战斗前线;他们的画展不断在街头、乡镇、农村、部队流动展出,激励了广大军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决心。不少老百姓因为看了抗日漫画而志愿参军。漫画宣传队除了在江西上饶地区宣传外,足迹遍及浙江的金华、淳安、遂安、开化、华埠、常山、衢县、兰溪、龙泉和江西的玉山等地。

  在上饶期间,张乐平出于正义感,曾数次与当局交锋。1939年9月,当局认为《戏剧月刊》第一期夏衍、邵荃麟等进步作家的文章“有问题”,勒令停刊,张乐平闻讯后挺身而出去交涉,使《戏剧月刊》得以继续发行。1940年7月,抗宣二队队长何惧和演剧五队戏剧指导员王礼泉因“左倾嫌疑”被当局无理扣押,也是张乐平领头抗议,设法营救出狱的。

  1940年初冬,绍兴、诸暨一带一度沦陷,又失而复得,张乐平受《东南日报》之约,实地创作。

  1940年,蒋介石授意改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撤销第三厅,另设立文化工作委员会。文化工作委员会想要解散在重庆和在上饶原属第三厅的这两支抗敌漫画宣传队。1940年底,传来在重庆的漫画宣传队解散的消息,但是张乐平领导的在上饶的漫画宣传队工作仍坚持了一段时间。

  1941年7月,经过张乐平的不懈努力,终于使漫画宣传队生存下来,改隶属第三战区政治部,张乐平又重组队伍,仍任队长。漫画宣传队参加了第三战区政治部组织的文化设计委员会的工作,开办了漫画训练班,张乐平还负责《士兵之友》和《兵与民》刊物的编印。至1942年春季,漫画宣传队终因严重缺乏经费而解散。

  1942年5月,爆发浙赣会战,日军进犯上饶。张乐平和家人又历尽艰险,经过福建崇安、建阳、南平到永安,沿途举办抗日画展,一路跋涉到达江西赣州。当时蒋经国在赣州搞模范区,各地流落到赣州的人很多,赣州成为中国东南地区抗战的大本营。在赣州的一些朋友从中央通讯社的电报新闻中得知著名画家张乐平将到赣州的消息后,就开始为举办张乐平画展作前期准备。

  1942年8月,张乐平到达后,在赣州中山公园举办了个人抗战宣传画展。是年冬天,他又随教育部剧教二队去泰和办画展。包括张乐平在内的一些知名外来画家,在赣州、宁都等地举办了《抗日画展》、《抗战美展》、《抗日救亡漫画展览》等。张乐平还主编了《大同漫画》以及《大同报》漫画版,除了大部分是宣传抗日,其中还包括一些反德意法西斯的主题。

  据当时在正气日报社工作的书法家李振亚回忆,张乐平总是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一直都用自己的幽默语言感染报社的同事”。演剧队殷振家回忆在赣州时,“我们都很钦服乐平的骨气”。“乐平从未‘为五斗米折腰’,真正的正气凛然”。

  一次,由抗宣一队改编的剧宣七队(即新演剧七队),在赣州演出夏衍的《法西斯细菌》和冼星海的《军民进行曲》时,遭到宪兵特务的干扰和捣乱,说剧宣七队居然演延安的作品。张乐平义愤填膺,和文艺界朋友联名写信到《正气日报》质问:“难道抗日也有罪?”蒋经国不得不出面调停此事。

  1944年夏,张乐平参与编辑了《万象集》、《爱与憎》等书,由战地图书出版社在福建崇安、建阳出版发行。

  1945年1月,日军沿南昌至赣州公路向南侵犯,赣州危急。张乐平一家随剧宣七队一起撤往广东。张乐平在剧宣七队的帮助下,沿途在江西龙南、定南和广东和平、兴宁举办张乐平和陆志庠的画展。

  3月,在兴宁的南京大戏院展览时,张乐平的漫画被美军第十四航空队东江分站的军官看中,遂邀请张乐平为他们创作漫画。张乐平定期把抗日漫画交给美军第十四航空队,由航空队负责配上日文印成传单,至敌占区及日本本土空投散发。

  5月底,因印刷条件问题,美军航空队迁往广东梅县,就请张乐平也到那里工作。航空队专门借了一间房子作为张乐平创作漫画的工作室,还专门为他配了英文和日文翻译。据英文翻译马小骥说,因为他们的宣传工作做得好,在潮州、汕头一带的敌人,反战情绪很高,且时有自杀的,并且这一带的敌伪军也彷徨不安。张乐平为美军航空队作抗日宣传画直至抗战胜利。

  抗战时期,张乐平在报刊上发表的抗日漫画和宣传画,据不完全统计,散见于《社会日报》、《救亡漫画》、《战斗画报》、《战时日报》、《半月文摘》、《抗战漫画》、《抗战画刊》、《战时画刊》、《国家总动员画报》、《世界展望》、《抗战日报》、《自由谭》、《刀与笔》、《大风》、《良友》、《壹零集》、《浙江潮》、《浙江妇女》、《前线日报》、《东南日报》、《漫画旬刊》、《士兵之友》、《兵与民》、《大同报》、《大同漫画》、《正气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其中许多作品已无法查找,今天还能收集到当年的抗战作品,多半是靠残剩的报刊。当然,当时创作更多的是大量直接用于宣传的传单、招贴、布画和壁画等。这些带血的作品记录了中华民族的灾难和奋起,也是日本侵略战争的历史证词之一。

  抗战八年中,中国的漫画家们以笔为武器,纷纷投入战斗,但像张乐平那样长时间深入基层及多次奔赴前线创作、宣传的画家毕竟不多见。文史学家魏绍昌说:“整个抗日战争时期,张乐平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辗转沪、苏、鄂、皖、浙、湘、桂、赣、闽、粤诸地,以画笔为武器,为中华民族的救亡生存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尤其是张乐平与他的漫画队友们在东南一带战地艰苦奋斗、百折不挠地宣传抗战的史迹,理应在中国漫画史上占有光荣和重要的一页。”

  虽然这段血与火铸就的历史,特别是张乐平率领漫画宣传队在东部地区的战斗,早已鲜为人知,但就是这段经历,成了张乐平日后创作传世之作《三毛从军记》的丰富源泉。

  张乐平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无感慨地说,漫画宣传队创作的作品“当时贴遍江南城镇街头,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回想当年我们在警报频仍中闭窗秉烛作画的情景,至今犹觉热血奔涌……我这个漫画兵从1937年画到1945年,经历了抗战的全过程,武器就是一支画笔。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当年的作品,虽不成熟,笔底感情却是真挚的。激于民族的义愤,我们曾以苦为乐,不负祖国的托付,尽了自己的职责”。